Sunday, 8 April 2007

靠新加坡华语节目、华文报章传承华文文化 ----丹绒槟榔华人现状




文图:一品

引文:

正当新加坡华人在埋怨华文难学,想方设法降低华文教育水平的当儿,印尼廖内群岛已悄悄培育出一批贴近华文、能讲流利华语的印尼华人。数十年禁止学习华文的政策之下,廖内群岛的年轻华人依然能够听懂华语、学讲华语,只因为地理位置上靠近新加坡,接收得到新加坡电台与电视节目。

一、丹绒槟榔的新加坡式华语

来到民丹岛南部的丹绒槟榔(Tanjung Pinang),船程不过一个半小时。街巷间的感觉,像某个年代的新加坡。更令人诧异的是,当地华人开口居然能讲华语,腔调与新加坡人没有什么两样。

到访过印尼多个地区,感觉来到丹绒槟榔是听到最多华人讲华语和方言的地方。


苏哈托统治印尼期间,取缔华文学校、社团和报刊,华文教育中断30多年,整整一代40岁以下的华人,绝大多数不谙华语,不识华文,甚至没有华文姓名。

但是在地缘上靠近新加坡的廖内群岛,华族子弟悄悄地接收新加坡电台的华文歌曲、新加坡电视上的华文节目,甚至私底下请家庭教师教导华文,用的也是新加坡学校的华文课本。

30出头的陈小薇回想当年:学校里只有一本英文课本,其他科目都是印尼文的。华文当然不可以教,只能在家中请家教私底下补习。当时用的华文课本,还是从新加坡偷偷带进来的。新加坡的学校教什么,我们就学什么。


陈小薇祖籍福建,在家中讲福建话,出外与朋友讲潮州话(丹绒槟榔以潮州人居多),在学校里与同学讲印尼话,留学澳洲期间讲英语,毕业后曾在新加坡工作一段时期,如今回到丹绒槟榔经营spa生意,开口依然是一口新加坡式华语。也许不能用华语高谈阔论谈论深奥课题,但至少,日常交谈中就没有新加坡人中英参半的表达方式。

就在新加坡华人埋怨华文难学、双语难以兼顾的当儿,我们难以想象丹绒槟榔的华人,如何在学习印尼文和英文之外,还要兼顾华文;在如此不利华文学习的条件下,还要偷偷摸摸想方设法。

更具反讽意味的是,当地人掌握华语华文的途径,正是新加坡观众认为没有什么看头的本地电视节目,以及新加坡学生难以应付而程度日趋浅白新加坡华文课本。

但是当地华人谈起学华文过程,非常轻描淡写。没有考试的压力,没有师长的强迫,自动自发的学习,而且乐在其中。

陈小薇说:新加坡电视频道也有很多节目好看,第8波道、U频道,我们都很喜欢看。就这样看看电视,唱唱卡拉OK,慢慢就学会了。

也许是奥妙的人性,越是禁忌越是好奇、越想要接触。越是得不到的,越珍惜。


当时的印尼不准入口任何华文刊物,就连船上阅读的报章,抵境前都必须丢弃。携带入口的新加坡华文课本也是禁品,都必须小心翼翼包藏起来。华文歌曲或影像CD同样不准携带,禁止收听。

新加坡电台飘洋过海而来的全天候华语节目与华文歌曲,却成为当地人很好的精神粮食。家庭教师使用新加坡教材上课,政府人员经过时稍微遮掩禁声,风头一过又可以朗朗上口。

对于新加坡人来说,新加坡政府与峇淡民丹开发经济合作以前,对偏远的廖内群岛知道不多;对于丹绒槟榔华人而言,在水一方的新加坡,却是一个提供精神养分的美好都市。

两地之间开发便利渡轮服务还是近十多年来的事,陈小薇说:以前去一趟新加坡要4个多小时,是一件大事……

天真的表情,令人不难想像童稚时期的陈小薇,捧着来自新加坡的华文课本,满怀憧憬页页翻读的情景。想起本地卫道人士对华文课本程度低落、华文节目层次低俗的评语,想起年轻学生对华文课本弃之后快的想法、对华文书刊嗤之以鼻的态度,对照丹绒槟榔华人的淳朴情怀,不由地感慨万千。

二、丹绒槟榔的第一个华人议员

2000年,印尼实施教育改革。华文教育解禁以后,印尼人在使用华文方面,比周边邻国落后了足足30多年。推展华文教育的工作积极展开,迎头赶上。
学习华文的热潮在印尼全国掀起,丹绒槟榔华人明显地占了优势。推广华族文化也方便寻求新加坡的支援,第一年开放庆祝农历新年时就找了新加坡人前来教导舞狮舞龙,近几年来也与新加坡中医李金龙合作,进行一些交流活动。
丹绒槟榔区议委员会议长姚武辉说:“丹绒槟榔是个小地方,但是因为靠近新加坡,有很多机会,也比较容易生活。这里的华文程度也比印尼其他地方来得好,华人在家中也讲方言或华语。”
姚武辉也是丹绒槟榔第一位华人议长。采访当天来到住家,大门口有警卫看守,入内与一般华人住家无异。宽敞的客厅作中式的装潢,感觉就像来到某个亲戚家中作客。

黝黑的肤色、粗犷的体形、洪亮的声线,典型的南洋华人形象。
姚武辉是第四代印尼华人,出生于丹绒槟榔,祖籍大埔。受访时一口流利华语,却坦言小时候没有机会学习华文。他说:“在学校里是和印尼人一起读书,课本、科目完全一样,每个星期五也跟着他们穿上马来传统服装上课。”
能讲华语都是课外自修,从小在家中与父亲说的也是客话。到了姚武辉的孩子这一代,小时候喜欢说的是印尼话。
姚武辉说:“孩子小的时候会担心她们不讲华语,学校里以印尼文为主要用语。但是到了小学毕业以后,慢慢就学会华人的语言。主要还是因为这里靠近新马,小孩子学得很快。”
姚武辉也把孩子送到新加坡念书,两个大孩子目前就读于理工学院,小女儿今年六年级。
丹绒槟榔华人大多从商,姚武辉也不例外,多年来从事酒店与餐饮业,与当地政府建立起很好的关系。印尼百家姓协会来到丹绒槟榔时,姚武辉也义不容辞地加入为当地华社的代表,希望能利用多年来的经验与交情,为华族社群争取各方面的利益。一般认为,印尼华人只占全国总人口的4%以下,华人企业所占经济份额却是全印尼的80%。以丹绒槟榔来说,总人口16万5000人,当中华人占了4万多人,30%左右。相对来看,丹绒槟榔的华人与马来人之间,贫富悬殊也没有那么厉害。
姚武辉说:“这里的华人与马来人的生活水准比较平均,华人不是非常富裕,马来人也不至于太过贫穷。住在丹绒槟榔,随时可以出海捕渔,三餐没有问题。”
实际上,丹绒槟榔的种族关系原本就没有印尼其他地区那么紧张,也正因为如此,姚武辉认为华人更应该采取主动融入主流社会,不要再停留于社会边缘。
姚武辉分析:“这里的华人和土人的关系本来就很良好。丹绒槟榔的土著是melayu,与爪哇人不一样,比较接近新马地区的马来人。60年代,这里还在使用新币时,马来人不懂得做生意,也经常与华人合作,很相信华人。”
到了后期,丹绒槟榔渐渐吸引了很多外岛居民,他们生活困苦,对华人处处看不顺眼,说了很多坏话。姚武辉说:“不喜欢华人的,其实都是外岛人。但是来的人越来越多,这里的土著也害怕,更要与华人合作,在经济上打好关系。” 
即使是在印尼暴乱期间,丹绒槟榔也比其他地区来得平静安全。“这里的马来人也看新加坡的电视,与新马的马来人非常相似,不大排斥华人。”

三、华人子弟对政治的冷漠与华人的未来

姚武辉当上议长以前就一直在为华社服务,当上第一位华人议长后,更积极扮演华族与政府之间的沟通桥梁。
多年来,印尼华人大多从商,绝少参与政治。除了经济上占显著位置,其他方面都一直处于边缘地带。印尼华人基本上满足于修身齐家,作好自己的本分,很少会想到超出独善其身的范围。
但姚武辉认为,这些年来印尼政府对待华人的态度已改善很多,印尼华人也应该改变传统的概念。姚武辉说:30年前,华人想做政府工都没有机会,印尼人担心华人来与自己抢职位。现在时代不一样了,社会开放了,像我当了议长,领取政府的薪水,还有汽车、房屋的津贴,政府还派给我保安人员,一切都很不错,但是华人就是没想到要这么做。
这些年来,印尼百家姓协会也在不断地争取华人的利益,如今护照、身份证都可以放华人的名字,华人在社会上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歧视,却一直无法摆脱过去的阴影。
姚武辉解释:上一代的生意人,书读得不多,对印尼法律不大了解,不懂得自己的权益,凡事都怕麻烦,遇到警察就害怕,有什么问题都不懂得处理,只想给钱了事。如果每个华人做身份证都给钱,哪里来的这么多钱?没有钱的怎么办?
印尼暴乱期间,华族社区恐慌害怕,也是由华社领袖出头,安抚人心,主动与中央联络,确保当地官兵能为华人带来安全感。姚武辉说:有事情都害怕,都逃跑,都跑光了,怎么办?!
姚武辉当上议长以后,忙于为华社争取利益,干脆连生意都不顾,交给太太和弟弟全权处理。

他说:华人也是印尼人,和印尼人一样有贡献,也有应得的权益和利益。当上第一个华人议长,我的责任更大。做得不好,全体华人都被瞧不起。接受了这个职位,我就下定决心要设下一个榜样,成为一个受到社会尊敬的华族官员。
面向政府,姚武辉的首要任务是争取华族的利益,同时站在生意人的立场,鼓励政府好好发展丹绒槟榔的经济。丹绒槟榔要发展特别经济区,我说了很多好话。我们华社是支持政府的,政府好好做,这个地方是可以发展得很好的。
面向华社,姚武辉的工作是鼓励印尼华人认识自己的权益,融入社会主流。现在政府已经不再看不起我们了,我们也应该为社会做一些事情。华人当警察、当兵还有优先权,偏偏华人几十年来都没有这个想法,无法改变。印尼人当兵,华人也可以当兵,华人都不拿枪,有一天别人拿枪指着我们,我们又如何保护自己呢?
姚武辉目前也在推行一项社会服务计划,找几个律师向华社介绍印尼法律,让他们具体了解华人的权益。他说:可以做什么,不可以做什么,心里有个底总是比较踏实。与政府之间发生问题,由这个组织带他们去讨论洽谈,而不是动不动就拿钱出来解决。华人与华人之间发生问题,也可通过这个组织来当个中间人,不用上法庭。
他鼓励华人把过去的不愉快忘掉,种族歧视的问题如今已不再存在,剩下的就是沟通与接受的问题。

接下来需要做的,还有鼓励下一代的华人留在丹绒槟榔。新一代的印尼华人出国留学的很多,习惯了舒适的生活,都不想回到家乡。姚武辉鼓励华人回到丹绒槟榔发展,落地生根,把地方发展起来。他说:新一代都走了,留下来的都是老人,更难在社会立足。留学以后回来,还会有很多机会发展。做生意也好,加入政府也好,不进入社会主流,永远都是外人。